張中鋒

　　那還是三十多年前我讀研究生時的某天夜里，偶然讀到了艾特瑪托夫的《白輪船》，便被它深深地打動了。作品講述了一個七歲吉爾吉斯小男孩身上的悲慘故事。小男孩的父母很早就離異了，他和外祖父莫蒙老漢生活在一起。莫蒙老漢是林業員，為人性格隨和，勤勞能干，但生活得并不快樂。造成這種不快樂的原因來自林業所所長阿洛斯古爾。阿洛斯古爾官雖不大，但卻是個貪婪自私而又大耍淫威的家伙，整日過著酗酒放蕩的生活，毆打妻子和虐待屬下成了家常便飯。不僅如此，身為護林所長的他卻干著販賣森林，偷獵動物等勾當。在這個人際關系惡劣的環境里，小男孩每天都生活在孤獨與恐懼之中。他之所以能夠堅強地活著，是因為他還有兩個希望：一是在遙遠的伊塞克湖的白輪船上，有他當船員的爸爸(其實父親早把他忘了);二是關于長角鹿媽媽的傳說，這是爺爺莫蒙老漢講給他的。據說長角鹿媽媽是吉爾吉斯人的祖先，它拯救過這個民族，并囑咐她的后人要彼此相愛，于是這個有關長角鹿媽媽的美麗傳說，成了小男孩對抗現實的力量，甚至幻想著某一天長角鹿媽媽來到人間，懲惡揚善。但不久之后的某天小男孩突然發現美麗的長角鹿被殺死了，尸首分離地躺在血泊中，而兇手竟是自己爺爺莫蒙老漢(其實是被所長所迫)，這樣，小男孩美好的夢想破碎了，接下來他幻想著自己變成魚游到伊塞克湖，去尋找那只白輪船，找自己的爸爸去，其結果只能是淹沒在冰冷的湖水里。

　　小說讀后我內心久久難以平靜，心情也格外地沉重，一時連呼吸也變得艱難了。從此之后，對暴力者的憤恨，對弱者的同情，化作了我做人的基本情愫。

　　大概是命運的有意安排，三十年后今天，我再次與《白輪船》相遇了，只不過這次相遇不是書本身，而是在一本路遙的小說《平凡的世界》里。《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的主人公孫少平與田曉霞的愛情發生，正是緣于倆人所讀的《白輪船》。書中寫道：“‘孫少平一開始就被這本書吸引住了。那個被父母拋棄的小男孩的憂傷的童年;那個善良而屢遭厄運的莫蒙爺爺;那個兇殘丑惡而又冥頑不化的阿洛斯古爾;以及美麗的長鹿母和古老而富有傳奇色彩的吉爾吉斯人的生活……這一切都使少平的心劇烈地顫動著。當最后那孩子一顆晶瑩的心被現實中的丑惡所摧毀，像魚一樣永遠地消失在冰冷的河水中之后，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眼睛……’第二天孫少平便向田曉霞表白了愛心。”讀了主人公的這段抒情之后，我再次被打動了，書中的孫少平就是當年初讀《白輪船》的我呵!這本書所揭示的對善良人性的渴望，對弱者的同情，對強暴者的憤怒等情感，引發了青年男女的共鳴，激發了愛情的發生。善良，這是人性中最潔白最芬芳的花朵，這束花朵最初長在《白輪船》里，而如今又在《平凡的世界》里長出新枝，變得更加豐富而嬌艷了。

　　《白輪船》：謝謝您兩次打動了我。(作者：張中鋒，濟南大學文學院教授，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