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訪人:呂菲 女,32歲
采訪背景:在茶館人造的朦朧中,有暗香浮動,周圍都是滿臉鄭重的人在竊竊私語,我和呂菲都沒有心情說傷感之事,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那些極貴也極苦的茶。
呂菲是那種很有味道的女人,穿著入時但絲毫不夸張,難以看出真實的年齡,只是她細長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杯子,透露出她心中的猶疑。
好在在茶館喝茶本身就是個繁瑣的過程,不知不覺地時間慢慢地流逝。濃茶讓我們兩眼炯炯有神,最初輕煙彌漫帶來的困倦消失得無影無蹤。也許是就著苦茶的潤滑,最初相互適應期的生澀消失了,漸漸地呂菲開始了她的敘述。
莫名其妙的平衡
我從學校畢業的那個夏天,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先在親戚的小公司里幫忙。有一天,我在公司里正和別人說著找工作的事,正在辦業務的一個中年男人插話說,要不到我們那兒去吧,我們那里需要人。
他叫錢明。他們單位是個新組建的學校,是個事業單位,正在“招兵買馬”。在錢明的引薦與幫助下,幾個月后我到這個學校正式上班。
新工作單位離我家很遠,每周我只能回家一次,平時我就住在單位的單身宿舍里。而錢明和他愛人都在這個單位工作,也在這個院里住,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他們夫妻關系融洽,是一個標準的幸福家庭。很自然地我和他們來往比較多。我很感謝錢明,恰好他愛人又是個熱情而好客的人,他愛人總是盛情邀我去他家吃飯,真誠而熱烈,我簡直難以拒絕。在他家,我看到了一個幸福家庭的標準畫面,丈夫強壯而親切,妻子美麗而賢惠,孩子活潑而健康,我很感激,也很羨慕。
漸漸地,到他家吃飯成了一種定勢。萬一我有事沒去,他愛人就會問怎么沒來我家吃飯,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工作太忙了,熱情而親切;他也會在工作的時候問上一句干什么去了,簡單而肯定。第二天肯定的,他愛人會在下班之前給我打電話:中午到家里吃飯,還再叮囑一句:別忘了啊。
他對我很照顧、很體貼,甚至他孩子都能看出來爸爸很關心呂阿姨。我有些不自在了,但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不去他家,只好還是去,終于有一天在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他說他喜歡我,腔調仿佛是在問干什么去了,簡單而肯定。我十分震驚,這個時候我才只有20歲,對戀愛呀結婚呀尚覺得還很遙遠,對錢明的做法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而且令我百般想不通的是——他結婚了呀!萬般尷尬之際,我竟還是吃了飯才走的。
他愛人開始時并不知情,還是在不斷地邀請我去吃飯,我也只能繼續去吃,錢明依舊不停地尋找機會對我說他喜歡我,語氣越來越直接也越來越放肆。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本能地覺得不能對單位里的任何人講,否則會對我們三個人造成重大影響。我也不敢給家里說,我不知道誰能幫我。
有一天,錢明把我叫到單位外面,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他要離婚。我拼命搖著雙手說:“這怎么可能?!”他說:“為了表示真心,我要這樣做!蔽覉远ǖ卣f:“這不可能,我不想讓你愛人恨我!
其實我對錢明并不反感,那實在只是對成年男人的尊敬,況且他還在我就業的重大問題上對我有過幫助,但肯定不是愛情,我心里始終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我除了做好工作之外,不自覺地全力在應付這件事,根本無暇去交往朋友。我努力保持與他愛人的良好關系,尊敬他,同時想很多的辦法來疏遠他們。
就這樣,在兩三年的時間里,我們三人就默默地維持著有些莫名其妙的平衡。
這就是我對感情的初步認識。
非常的失戀
我想要是我有了男朋友,錢明就會死心了。于是我主動地擴大生活范圍,出去做兼職。不久,在兼職單位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小崔。他是個在校的學生,天天見面而并沒有直接交談,此后一次在馬路上的邂逅讓我們開始了約會。其實,我們沒什么基礎,但久而久之的相處,慢慢地我對他產生了感情。我們的關系穩定下來后,我把他介紹給了我父母,他家在農村,所以我爸爸媽媽經常請他到家里來吃飯。
那半年真是陽光明媚,我總算是有男朋友的人啦,自然而然的,那種不正常的有苦說不出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每個星期我奔波在赴約的路上,心里踏實而甜蜜。
沒想到,事情又出了岔子。
那時流行的通訊工具是傳呼。有一次,我們事先并沒有約好到我家吃飯,因為他說他有老鄉要來。但到了吃飯時間,小崔突然來了,還說我給他打了傳呼。一見我莫明其妙,他馬上岔開了話題,有些心神不定地吃了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了。女孩子特有的敏感讓我下意識地覺得有問題。我開始注意他的傳呼,我選擇了一個出現頻率相當高的人名XX和電話號碼并暗暗地記住。
第二天下午,我撥了這個電話,問:“小崔在嗎?”一個上年紀的女性接的電話:“不在。和XX出去了。”“XX是……”“是他女朋友哇。”我真切地體會到什么是晴天霹靂,當時只覺得空氣中無形地有許多大錘從四面八方砸過來。
原來這是那個XX的親戚?磥硭麄兙褪且阅莾簽槁摻j基地。
我還沒想起來該怎么辦。隔了幾天,又有一個女孩打電話到我家里來,她自稱是小崔交往很久的女朋友。她說,她發現小崔腳踏幾只船。她把發現的過程一講,其過程與我幾乎是如出一轍。她也是發現了小崔的傳呼有問題,也是記住了一個號碼和一個名字XX,也是聽到了不想聽的誰誰是小崔的男朋友之類的話。原來她和我同姓,那天她是打傳呼請小崔到家里吃飯,但他搞不清是哪一個“呂小姐”,結果跑到我家來了,同一天我們起了疑心。
短短幾天時間,在小崔周圍冒出了三個女孩,而且另兩個女孩都與他保持了近一年的關系,也就是說,他在和我建立戀愛關系時已是腳踏三只船。
我心中的恨無法釋放,打他?殺了他?我簡直想不出用什么辦法來報復他。我媽說:老天會替你報復他的,他會遭報應的,但你不要去,你要做的,你能做的,是讓這件事慢慢淡化。
后來,我和同姓女孩結成聯盟,向XX戳穿了他的謊言。
三個女孩都最終離他而去。
其實無論斗爭的結果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極大地傷害了我。這不是單純的失戀,小崔就像拿了一把刀慢慢地捅進了我的心里,很長一段時間我陷入哀怨的情緒,為什么這種在雜志小說里才有的事會讓我碰上?這與我對愛情的想象差距太大了。
我再也不想談戀愛了,傷心讓我對愛情十分地懼怕。家里為了安慰我,斷斷續續地給我介紹對象,我經常是好好地去了,卻哭著回來,并不是人家對我怎么著了,而是我擺脫不了受傷害的情緒,和對方聊著聊著,我會突然恐懼起來,想象著馬上會有一個女人給我打電話,冷冷地說:我-是-他-的-女-朋-友!這種狀態我卻恥于對別人解說,我對男人喪失了起碼的信任。
我捫心自問,我工作勤奮,在單位得到領導與同事的好評,我是個孝順女兒,從小到大還沒讓父母操心,我美麗善良,直到經歷了如此種種。我并沒有咬牙切齒地恨誰,但真正美好的感情為什么就與我無緣呢?我不要求特別浪漫、刻骨銘心的愛,我只要求一分平淡的、真實的、健康而且是只屬于我的愛,怎么就這么難?
好聚好散
慢慢地我變成了一個讓人著急的姑娘了,你想二十七八歲的姑娘還沒有結婚對象能不讓家人著急嗎?我也有些著急了,我熱愛生活,別人擁有的我也該擁有呀。我自己覺得該找對象了,我該結婚了。
小崔是我的男朋友,早已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但為什么分手我的同事朋友知道得并不十分清楚,于是在眾人眼里我是個“條件很高”十分挑剔的女孩,這個不行,那個也不中意。
家里又給我介紹了一個男朋友倪立。他比我大一些,我們都是到了不能隨便談談的年齡了。他相貌端正,身材適中,職業、家庭都無可挑剔,總之是外部條件沒什么可說的,所以了解時間不長,我們就談到了結婚。
問題是我心里沒有激情,這種心理狀態我不知該和誰說。
人到無助的時候很容易生出一些荒唐的想法,經人介紹我找到了一個“大師”。“大師”說:不管怎么樣,今年不要結婚,轉到來年再說,如果不合適,那時會有結果的,如果合適,等一年半載的也不算長……
于是,我給父母提出今年暫不結婚,父母一聽就急了:“你還挑什么呀?該到什么年齡就得辦什么事。”倪立的家里也是同樣的著急。我無話可說,這股強大的慣性推著我開始進入了結婚的準備,收拾房子,買家具,籌備婚禮,拍結婚照,發請柬……登記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一點幸福的期待都沒有,相反倒非常難過,對白天的登記不是百分百的情愿,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跳進牢籠,一晚上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媽媽勸我:這很正常,很多人都是真到了這一刻會對單身生活產生留戀,別多去想它了。
很快結婚的日子到了。結婚的前一天到婚紗店去租了一套配有長長白手套的婚紗,婚紗包好后拿到車上,再到家里根本沒有人動過,可等晚上試穿時,卻不知何故手套少了一只,遍尋不著,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沒有了。我心里很不舒服,還哭了一場,說真的,戴不戴手套又有什么關系呢,那會兒我的心思不在對未來的期待上,所以只有無助地關注著雞毛蒜皮的小細節。第二天,我就穿著沒有手套相配的婚紗去了。盡管麻煩不斷,但婚禮很熱鬧,同事們都很關心:看這個左挑右挑的姑娘到底嫁了個什么人。
唉,婚姻是什么,你從婚姻里想要什么,不結婚是永遠不會知道的,哪怕你80歲了,哪怕你讀書破萬卷,你還是不知道。我和倪立從認識到舉行婚禮那一天還不到6個月。一開始還行,他人挺厚道,但我們都不太知道彼此忍讓,吵架越來越頻繁,就覺得和這個人過一輩子特別難,婚后壓力不僅沒有減輕反而增加了,沒有安全感,沒有依托感。再后來一吵架我就躲到娘家,我提出能不能分開一段時間看彼此是否掛念,如果有思念說明我們還可以努力,如果沒有,可能再努力也是白廢。但他堅決不同意。
一次我們吵得很厲害,我沖口而出:離婚吧,然后我就回娘家了。其實,我心里很清楚即便是離婚,也最好是在雙方都冷靜的時候,免得辦傻事。我沒想到他的反應太激烈了,跟著我跑到我家,當著我家人的面,沖我大吵大鬧,大喊你憑什么提出離婚,離婚你就要付精神損失費!過幾天,我主動回家,希望同他能夠理智地談一談,看換一種方式能不能挽回,誰知他把家里門上的鎖給換了,一下子我就感到被誰一把推出了門外,心徹底涼了。
離開家時就帶了幾件衣服,我得拿些自己用的東西,趁這個機會我們又談了一次。我說,你一點都不想挽回嗎?他說想。我說那你怎么能換鎖呢,這不和往外推我似的嗎?他說我就是為了氣氣你。后來我才知道,他急急忙忙地把家里的冰箱彩電沙發都搬走了,其實婚姻都不在了,東西又能說明什么。事情無可挽回地壞下去了。唉,本來干干凈凈的一個家,變得像要逃難似的,一進門我的眼淚就刷地流下來了。
半年后,我們好聚好散。
認真地面對自己
一切都流逝而過了,大海又復歸平靜了,生活還在繼續,春天到來的時候,壓抑不住的對生活的向往依舊執著地冒出來。
離婚后,我并沒有封閉自己,盡量保持心情的平衡,堅持正常的社交。大約是離婚后一年左右,我結識了侯凱。我感到和他特別能談得來,他沒錢,長得很一般,但我們交談時我能深深地感到默契。說實在的,那時我也30多歲了,結識過不少的男人,有這樣感覺的他是第一個,我懷疑,是不是緣分來了?
但與他結交,恰恰是我一直拒絕的關系——他是個已婚男人。
我們的交往無非是一起吃吃飯聊聊天,人有時候總有那么些莫名的時刻,面對一種心旌搖動未確定的但又是朦朦朧朧覺得吸引的感情總難控制。想要說的是拒絕,但又總有一種力量在向那種誘惑牽引,這就是人性的復雜意味了。實際上兩人的關系盡管發展得十分緩慢,但還是往前走著。這樣的拒絕確實很難,離婚后的寂寞孤獨讓我一次次不舍得拒絕,心里在遺憾:要是能在一起,該有多好!同時我也越來越感到危險,陷進去的危險。最后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我自己不斷地鼓勵自己要堅持住,終于靠自己我又一次渡過了難關。
盡管有這么多的不如意,但我并沒有喪失對生活的渴望。我十分清楚,每一次出問題不全是別人的原因,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所以我心中沒有恨,包括對小崔和倪立。每越過一個坎坷,我明白自己又朝成熟邁進了一步,又朝堅強邁進了一步。時至今日,反而我對周圍的人和事寬容了許多。
即使不快樂,也盡量做到平靜吧,所以我無怨。
后記:呂菲說,我講自己的故事,是希望與我有相似經歷的人有所借鑒。生活里面有些原則是不應該突破的,把握住了,對他好,對周圍的人好,關鍵是對自己好。內心的掙扎是很痛苦,可碰到問題繞是繞不過去的,你只有面對,還不如一開始就冷靜處理。
可能這正是兩性之間在情感上的差異,比如男人更想給歷史留下什么,女人則只想給自己留下什么。呂菲一直想對自己的情感有個交待,可不順一直是她情感生活的主調,不過她從痛苦得出了冷靜的結論,目前這就是她留給自己的。
也許女人向來就比男人更多地受情感之事的干擾和折磨,好像更有性別意義的是折磨之后,她們依然渴望有真的感情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