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種“最脆弱最不成熟”的文體,劃出中國新聞史的一個新時代,不知是喜是憂。然而對于時評來說,肯定是有喜的,這不,時評熱剛剛三五年,大一點的反思與討論就有兩次。一次是李方老師感嘆“不容易”,一次是惠銘生老師飛“冷眼”。
在中國新聞寫作的各種文體中,再沒有比時評更幸運的了,可以說是實踐理論齊步走了。這邊熱熱鬧鬧扎堆寫時評, 那廂認認真真嘆苦經。
目前,對時評的一些理論研究已經到了求真求美的程度,有人提出時評要向雜文看齊,要達到“有思想、有深度、有趣味、耐回味,富于邏輯力量、思想鋒芒和閱讀美感”的標準。邱貴平老師認為:思想和文采是時評的生命。李方老師更是苦苦相勸:要有“高層人脈和理論修養”。于是,有人干脆發誓不真不美就不寫了。
這也難怪,盡管肖余恨老師斷言時評快要臭大街了,但時評人自己還是敝帚自珍。時評么,往大了說,是“輿論導向”;往正了說,是“鐵肩擔道義”;往好了說,是“社會良知”;青鋒老師說,是“熱血心腸”和“俠肝義膽”。
有人寫時評,有人搞研究,當然是天大的好事。既然是研究,我想能不能先把最源頭的東西搞清楚,時評是怎樣火起來的,時評為什么能火起來?
這方面的研究已有不少,如“輿論空間的開放”、“媒體市場化的走向”、“多元化的思想”、“民主進程的推進”,所謂“民主興,言論盛”。所以,時評是民主催生的結晶,是公民參政、公民表達的實用文體。當然,我們還不應該忘記時評的兩個功臣:一個是《中國青年報》在1998年11月開辦的“冰點時評”;一個是《南方都市報》在2002年3月開辦的時評版。
這些研究應該說很有見地,但我覺得還是屬于那種“事后拔高式”的總結。這些研究往往把一些現象進行高度概括后,歸結于時代的變遷。這其實是一種公式化的研究,因為任何一種受人關注的現象,都可歸結到時代的變遷,哪一種進步,不是“開放”、“市場”、“多元”、“民主”等等推動的結果呢。
(二)
所以,我還是想問,時代變遷為什么偏偏就讓時評火起來了呢?或者說,媒體改革為什么偏偏選擇了時評作為突破口?
這應該從媒體的職能說起。媒體是干什么的,傳播信息,而傳播信息的主要方式是新聞報道。然而,面對瞬息萬變的社會,媒體突然發現,新聞報道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礙,傳統的新聞報道方式,無法滿足現代受眾的需要。現代受眾不僅需要在第一時間知道事情的發生,而且還需要隨時隨地了解事情的進展情況。
但是一些新聞用通稿的慣例,使得新聞報道變成了舊聞報道。一些重大事情在傳統媒體報道時,早已是在路人皆知之后了。
讓傳統媒體討厭的是,網絡媒體來了,它打破了舊的游戲規則,它既可以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進行報道,也可以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進行評論,不受時空的任何限制,既不用審查,又不用請示,甚至連記者編輯都不需要,真可謂“個個揎袖上陣,人人義薄云天”,發憤疾書。網絡媒體給了每個想說話人的說話權利。話語權,有點象毒品,要么一點別沾,沾上就一發不可收。
于是,時評應運而興。不經意間,時評充當了新聞的替補隊員,這個角色實際上還是新聞的角色。因為現在的許多新聞,還是不全面、不客觀、不清楚、不明白,甚至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受眾要從字里行間琢磨編輯的意圖。
去年10月29日北京首屆性文化展覽開展,但不到一小時就停展了。問其原因,是展廳門口修路,真是驢唇不對馬嘴,但新聞也只能做到這里了,對方就是這樣回答的,再問人家不說了,弄不好,下次有事不叫你,斷了你的紅包。這時,時評跟上,事情就有了說頭。10月30日信報以《性文化展覽何時不再尷尬》為主題做了一版時評,分別發表了童鐵丁“我們應該為什么而緊張”、肖余恨“誰讓性實物展面紅耳赤?”、劉海明“敏感問題要謹慎處理”、王芳“文明的特征是有所禁忌”的文章。這樣即能保護了記者,又能引起受眾關注。受眾關注度高,對當事者就是一個壓力,盡管現在并未見有關人員出來給個解釋,但至少,當事人再遇此事就會三思而行,對提高當事者的辦事能力大有好處。
(三)
所以,時評只是新聞的替補,在新聞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它替新聞迂回進攻。人們愛看時評,愛的是時評中的“時”,即事情究竟怎么樣了,會向哪個方向發展,還有多少內幕不清楚??
目前的新聞,尤其是一些重大新聞,事情到了關鍵時刻就沒了,于是,時評中的“評”,就成了人們的次選擇。由于,首選擇常常缺位,次選擇自然升位成首選擇。久而久之,給人一種假象,好像人們更多地需要的是“評”,這也就造成了時評的虛假繁榮。
通過時評的虛假繁榮,我認為,應該清醒地看到,正是由于新聞的嚴重缺位,人們才不得不把關注度轉移到事的評論上來,希望通過時評,推動事情的發展。所幸的是,時評正好起到了這個作用。而且更大的好處是,人人皆可時而評之,這也是時評能迅速火爆的主要原因。
這從延安“黃碟”事件、孫志剛案件發生期間面世的大量時評作品中就可找到證明。誰說這個時候的作者不是本著一顆正義之心在寫作?誰說這個時候時評作者的“一哄而上”無助于問題的正確解決?正是成千上萬的時評作者和網友的憤怒聲討和激情聲援,匯成一股洶涌澎湃的正義洪流,澄清了人們的模糊認識、普及了公民常識并且沖毀了不合理的制度堤防,如《收容遣送制度》。
通過這一系列事情的解決,也能清楚地看到,人們津津樂道地讀著有關事件的評論時,內心里里盼望的還是事情的進展情況,也只要事情圓滿解決,人們心里的石頭才能落地。
時評是人們對新聞事實知情權得不到滿足時的一種渲泄,是受眾對媒體的一次幽默:既然你們做不了新聞,那就讓我們自己來吧。孤立地看一篇時評,它也許只是猜測、追問,甚至是謾罵,但無數個猜測和追問,就逼近了事實的真相。
當一件事情發生了,大多數媒體在追問,那就得有人站出來解釋,這就是傳媒的力量;當然,在今天,時評人也可自豪地說,這是時評的力量,但心里應該明白,那還是新聞的力量。
所以對時評的研究,不妨先放放。正如馬少華所認為“它應該比職業文字――記者寫的消息、秘書寫的報告――更普遍一些,在一個開放的時代里,它是公民表達自己見解的實用性文體,就像寫信是一種實用文體一樣。 它所滿足于人的無非是表達,它所要求于人的,無非是表達的效率。”
與其研究風聲水起的時評,不如讓“新聞”回歸新聞,讓新聞報道真實地反映生活,這才是媒體研究的努力所在。我們總不希望打開報紙,滿把翻過全是時評吧。當我們看到南都、京華、《新京報》像《紐約時報》一樣,把社評和時評連成兩大版時,我們為時評感到驕傲;而當越來越多的報紙、越來越多的版面變成時評時,我們為新聞感到悲哀。
當我們的新聞面對重大事件不得不保持沉默時,只要時評人,哪怕是輕描淡寫、云山霧罩、言不由衷、詞不達意地評上幾句,那就是最好的時評,因為你代表了公眾的需要,吸引了各方的注意力,爭取了解決問題的時間,拓寬延伸了新聞。
活著,頑強地活著,這就是當前時評的生命價值,直到“新聞”真正回到新聞的那一天。當然,我們明白,那一天到來之日,就是大批時評人解甲歸田之時,但我們無怨無悔。我們不怕,因為我們知道,我們走了,跟來的,將是李方老師所盼望的紳士般的時評大家,我們為那一天的到來而歡呼雀躍。